延芳阁的老板倒也实诚，直接面见了我们，没有藏着掖着，大抵是我们这天字号皇商的名号过于诱人了，毕竟之前向人打听的时候就听说他们只和官员及富商合作，而两样都占的人想必不会太多。
在大胤，资质好的富商可以向朝廷申请成为皇商。其个人及商队经当地府衙的户部连续考核三年，均为合格之后再交由汶京城的户部进行复审，同意则颁予令牌，驳回则需整改后于次年重新向中央递交申请。
凭此令牌可出入各处郡县及府衙，任何人不得阻拦，也算是一个庶九品的小官，故而审核的条件不可谓不苛刻。
而其就算是在成为了皇商之后也仍需接受每年的考核，按着当年的利润向地方缴纳赋税，并呈递账册。地方抽取一定份额以后也须将剩下的税收连同账册悉数上交至汶京，留下誊本作为存档，以便日后中央派遣户部郎中前来每三年一抽对。
另外，皇商共分为“天”“地”“玄”“黄”“宇”“宙”“洪”“荒”八个等级，商队每通过一年考核便可自动上升一个等级，朝廷会在收到账册及税银后给其颁发新令牌。总之，一个普通商队要升级为天字号皇商，最少需要十一年的时间。
呃，所以呢，朕这次命人造的令牌是皇商里面等级最高的，一来是为了方便通行，二来也是为了震慑沿途的匪盗——天字号皇商惹不起，这是江湖上流传多年的规矩。
只是，朕怎么觉得这个老板看着有那么些眼熟呢……
“二位远道而来，不知是进货还是……”
“我俩就要成亲了，我家相公原是来皖州进货的，半路听闻贵店有轻易不示人的宝贝，便顺道过来瞧瞧，若是我看着喜欢，便给我再添几件彩礼。”与群臣斗智斗勇这些年，朕编瞎话不脸红的本事渐长，简直张口就来。
秦钰闻言只在一旁默不作声，任由朕挽着他，权当是默认了。
“哈哈，那便先恭喜二位了！本店确实有几件轻易不示人的宝贝，不过二位既然是天字号的贵客，那自然是看得的。二位，这边请——”老板笑着侧身请我们过去。
“这不是……咳，这莫不是东宁王妃当年出嫁时戴的——淑玉沁芳冠！？”
看着那檀木架子上的金冠，朕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不得了的念头，但似乎还有很多尚未联系到一起的线索……
“夫人好眼力！不错，这淑玉沁芳冠可是先皇后当年嫁与先皇为后时的嫁妆，之后东宁王成婚之时又赐给了其王妃……”老板侃侃而谈，神情得意。
先皇后的嫁妆朕再熟悉不过了，除去母后生前在宫中的用物、身后在皇陵的陪葬，剩下的那几箱子至今还在朕的寝宫摆着呢。
朕那时候也才十岁左右，正是少不更事的年纪，不清楚的东西纵然有很多，但对这冠，朕却笃定自己没有记错——
当年东宁王妃出嫁时朕曾远远地看过一眼，那时一身皇子装扮的朕很是羡慕人家漂亮姐姐能穿那么好看的嫁衣、戴那么好看的发饰，但再想想自己这不可告人的身份，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这样打扮了，不由默默地嘟起了嘴。
母后见此，便温柔地将朕揽进了怀里，用只有朕能够听到的声音安抚道：“卿卿不难过，以后总有机会的，到时候母后专门为你打一个金冠，一定比这个淑玉沁芳冠更大、更好看，然后再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——我们卿卿啊，一定是这天底下最美的新娘子……”
或许在旁人看来，朕从小性子豁达开朗，成天嘻嘻哈哈、吵吵闹闹的，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，绝不是一个喜欢伤春悲秋的孩子——哪怕五年前母后病逝，朕也没有难过多久。
但他们不知道的是，生在皇庭，见惯了阴谋诡谲、人心叵测，朕其实早已在心里将这人间的悲喜给哭了个遍，却只能装作毫不在意，因为父皇曾经说过：“阿卿啊，为人君者，切忌喜形于色！心思太容易被人看穿了，就会不知不觉地落入他人精心设计的圈套……”
所以啊，最懂朕的是父皇，是秦钰——他们知道，朕不是没有伤感，只是其苦无言处，其痛不消说——既已随时准备好了悲欢离合，那真待那一刻到来的时候，便也只剩下坦然了。或许朕不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帝王，但至少应该能够算得上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君主。
朕这厢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没有反应过来，秦钰便突然面无表情地出声道——
“既是皇室之物，那便恕我冒昧，敢问店家又是如何得来的这宝贝呢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