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街结束后，杨槐明没有再去如今的左都御史府，也没有去荒芜了十年的顾府，而是径直返回了留宿的客栈。
客栈老板从前来的内侍口中得知有位客官是今科二甲第四名进士，早就喜滋滋的迎在店外。看见了头戴簪花的杨槐明走来，可不就是咱们的进士爷吗？
“咱家恭喜杨大人金榜题名了。”站在客栈老板前头的小内侍先上前行礼，随后客栈老板也拱手道贺。
小内侍知道杨槐明刚中进士，还未封官，本不应该被称大人。但二甲头几名的进士，哪个不是朝廷大官呢？况且这位进士爷看着如此年轻，前途必不可限量啊。
“公公客气。” 杨槐明知道他是来收进士服的，于是走入房内，换上一身便服，又把进士服转交给内侍。内侍本想进内时候，但被杨槐明婉言拒绝了。如今她已高中进士，若是被发现是女儿身，则就是欺君罔上的死罪。
但是该给内侍的赏钱却是少不得的。
送走内侍后，杨槐明婉拒了老板换上房的邀请，转身回到屋内。
西北至京城路途遥远，饶是出发时已带了许多银两，现下却有些拮据。
京城与西北的这条道，十年前她就走过一遭。
犹记得那是个深秋，她被顾家阿翁藏在马草里偷偷前往西北。
顾泛本想将她藏在顾铭白一车车书简当中，此去路途遥远，可以让她偷偷在车里读书解闷。
可是她先是丧父，又被灭族，哪来的精神去读书呢？
顾老也说，读书的前提是不被冻死。
是啊，眼下已快入冬，躲在马草里尚且可以让身子暖和些。
顾老年迈，唯一的儿子死在边陲，孙女也被安济帝封为长宁公主送入宫中，不久将要送前往西南和亲。
离开京城的那天发生了什么，杨槐明并不记得，她没有任何的感觉。
没有感觉冷，甚至没有感觉到悲伤，麻木的藏在马草中一动不动。
但她后来想，那天一片废墟的将军府连着铺满素缟的太傅府，还有站在马车旁即将嫁给杀父仇人的长宁公主，场景应当是无限凄凉吧。
杨槐明想与顾行简写信告知他一切安好，却一时不知如何落笔。
今年顾泛就到弱冠之年了，行简是顾泛的字。这个字是顾泛给自己起的，一向不正经的他在那日突然带了些严肃。
他问，阿棠，你还记得吗，这是阿翁一世的夙愿。
顾老在抵达西北后不过两年就病逝了，弥留之际，除了顾泛，便是满屋的书生，杨槐明自然也在其中。
居敬而行简，以临其民，不亦可乎？
这是顾老生前的最后一句。
这位头发花白，满脸褶皱的老人，在人生的最后一刻，没有提及思念半生的妻子，也没有念及枉死西南的儿子、前去和亲的孙女、不知前路的孙子。
在昏迷了整整三日后，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，便匆匆谢世了。
做事从简、公正廉明的治理江山难道不好吗？为什么对待臣子、对待万民偏偏要掺杂着阴谋算计，搭上无数条无辜的人命呢？
这是这位老人终其一生也没想明白的事情。
或许找到过答案，但是一觉醒来，却总忘记自己找到的答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