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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(1 / 4)

“期考我考得极坏。家里人对此不曾多说什么,我却分外抱有愧疚。想着所谓‘来日用功’一类的努力,预备假期苦干一场,新的学年更要叫人刮目,然而假日方始,所有计划不待施行,便被我抛诸脑后。‘来日再学吧!’,抱着此般心绪,‘来日’便真正成了‘来日’,日子一个接一个荒废下去。整个夏季,我忙于练琴,只身一人,埋入琴房里头,在那里我能够随便弹些什么,写些什么,不至于遭受干扰。怀着最大热情,我很快适应了这样一个波西米亚式的文艺乌托邦。我长久沉浸于某一个固定的构思,作些自由而大胆的尝试,尝试那些有可能在琴键上实现的和弦、预备和复位。少年时代,我是一个浅尝辄止的人,既无长性,且乏锐敏,当时不过是乱弹一气,可不知怎么,我的心不免为之惊异,以至于胸腔滚烫,学校的课业从未让我有过如此炽灼的心膛。隐有痛楚袭上我的心旌,两年前,离开怀斯曼工作室时我曾感到同样的痛楚,一种介于希望和拥有、欲求和满足之间的精神状态,这感觉有如流沙,令我陷入下沉的恐惧之中,却又永远无法触底。

“我感到羞愧与惶恐。想到新学年即将面对的功课,我极为厌倦,愈是贪婪地沉浸在琴房之中,愈发感到那些课业的可怜与无趣,而我却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它们。我十分后悔,眼下一切都显得万分艰难。若早些时候听从怀斯曼的劝告,进入音乐学院,我一定会认真地学习,会成为一个勤奋的学生。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。我恐怕不会是一个有出息的人,我对自己说,至于我的人生,我全部的生命,是否也只是□□之上发生的偶然事件?我近乎感到懊恼了。犹如梦游者的手触到床畔的烛火,猛然记起了痛楚的感觉,从而惊醒过来。既然醒来的人便再也无法安宁入梦,上天以痛楚将其唤醒,岂不是残忍么?”

这些话是父亲随后几天所告诉我的。当时我们在史汶沃斯,坐在半露天酒庄里,花费整个下午进行一顿耗时很长的午餐。那地方覆盖着玻璃屋顶,四周是花园,种着蒲苇与醋栗树,近处有一道流水,鳟鱼在其中游曳,花园的每个角落都听得到水声。附近可以眺望宏伟的佐治亚式建筑,乡村风景朗然入目。父亲穿着诺福克式上衣,法兰绒西裤,头戴窄檐礼帽。那天他说得很多,声音较平常更为沉静,那是他受到感动时的声音。就在这样的声音之流里,时间大发慈悲地停驻了。我看着他的眼睛,他晚年的目光警觉、深邃,仿佛总是眺望着远方。这远方应当是时间的远方,逝去与将来在此汇聚为一,那是没有地图依循的旅程,是倒退的,退向的是一个已逝的、仅存于记忆之中的、永远神秘的世界。在这世界之中,他低低喁语,声音极为温柔,近乎一种致歉,为的是涤清那些无法痊愈的旧伤,致歉的对象不是我,而是他内心深处那个十三岁的男孩。

“有时,我会同詹姆与莉莉一道去游泳。黄昏时分,我们步行至一英里外的公共浴场。长昼未尽,泳池外沿的蓝色瓷砖发散着日间所储的余热,池水略带腥气,体态各异的男女老少泡在池内,叫着闹着,以各式奇怪可笑的词汇赞美入水一刻的惬意。由于担心有人在水里行其便事,我往往躲在深水区中央,独自占领一小片无人之域,远远瞧着詹姆登上水泥跳台。他在台上舒展一番,弯腰,扩胸,更有些别的滑稽动作,尔后翻着筋斗跃入池内,有如一颗鱼雷,旁人皆惊叫不已,急于闪避他所激起的巨大水花。

“就在那个夏天,詹姆同泳池遇到的一个麻瓜姑娘闹起了恋爱。姑娘与他同岁,遍身散发洋甘菊香的防晒乳液气息,腿部丰腴,腰肢倒是颇为纤细,白净的面皮,颚骨略凸的小圆脸,鼻梁短窄,发色偏黄,打湿以后呈出栗色,即便游泳时也戴着眼镜,镜片约莫千度往上,将她深褐色的眼睛缩得豆一般小。‘她摘掉眼镜之后倒是漂亮得很,’詹姆为此争辩道,‘她不戴眼镜的样子像是十四岁的娜塔莉·波特曼。’我和莉莉对此皆表示怀疑。而后詹姆告诉我们,他已经同那个女孩接了吻。‘她的嘴唇是甜的,好似光滑的、经过舔舐的水果糖,’他说,‘气味就像覆盆子口味的冰淇淋,带有淡淡的芳香。’

“ ‘他准是在同咱俩吹牛,’莉莉小声对我说,‘罗丝告诉我,查尔斯·麦克米兰吻了她,她没有拒绝。她说,那感觉同吻一块生牛肉没什么两样。或许更糟些,活像是吻一条死去的、凉丝丝的水蛭。’

“我大为震悚。想到川端康成在小说里形容驹子‘小巧的紧闭的柔唇,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,光滑而伸缩自如’,我不寒而栗。接吻的感觉莫不如此?倘若吻的是一位爱人,又该如何呢?当天晚些时候,游罢泳,我们坐在便利店外的凉椅上喝沙示汽水。我开玩笑说,我准会找一个什么人来吻上一吻,以期了解接吻的滋味与糖、与覆盆子冰淇淋究竟产生多大干系。

“詹姆大笑起来。‘得了吧,’他说,‘哪个姑娘乐意同一个小孩子接吻呢?你的腋窝甚至都还没有长毛。’

“我倍感羞耻,顺带瞅了瞅自己的腋下,脸烧得厉害。事实上,在那个时候,我的身体已经发生改变,个头高涨起来,身上的肉抻得瘦直,整个人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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